— 阿云 —

【白湾】白鹤予鹿.上

“我的白鹤。”

林晓梅在中俄电影节筹办最后一次会议上沉默了三个多小时,在纸上乱涂乱写,从中文写到俄文,再到只为一封情书学的白俄罗斯语。

她摸着手表,盯着指针转动。看自己面孔与指针之下一片紫色交叠,她想起东斯拉夫姑娘那双深得可怕又美得迷离的眼眸映着两抹琥珀色的模样。

小翻译紧张得多,结结巴巴的句子要调了语序才能听个七七八八,可惜她没听进半个字儿。

她只在会议末尾开了口,要求在影片开始添上一句话。

“献给我的女友,我的白鹤。”

“要黑底白字,要所有人都看得清。”


王嘉龙蓦然失手打翻了咖啡杯,鸳鸯奶茶味充斥着会议室,驱逐了那股薄荷清新剂与消毒液对殴后战场残局的味儿。晓梅靠着椅背,前边两只凳脚翘起,绷直了脚尖,双腿在桌下伸直舒展开,舒心得像最爱的奶茶店会员半价还不用排队。

嘉龙拎着一沓散着奶香的打印纸拦下了她,问她是不是想借此找到娜塔莎。

晓梅摇头,高跟鞋下的红跟直直往前踩,逼得王嘉龙后退。

她把娜塔莎每次公演的照片剪贴成册当作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怎可能还以为芭蕾舞者彻底消失于三年前莫斯科的一月。

那时东正教徒的圣诞节没到,农历春节也还没来。


她尽力把某些记忆从脑中除去,就像划去剧本上不必要的无病呻吟,然而透过几根乱线她还是能记得的,正如王耀还是能举着文件夹问她为什么要删掉汪先生凌晨两点泡枸杞的剧情。




莫斯科的夏天居然是温热的,屋顶浓厚的红色既不像被冻得即将破碎,也不像看起来快融化时脆弱得奄奄一息。

晓梅下了飞机就直奔开幕式,帮她上妆的俄罗斯姑娘意图把她的眉描得粗而黑,把眼睛画得像白种人一样深邃。娜塔莎在表演前会将黑色抹上眼窝周围,眸中盈盈紫色仿若穿过黑夜,踏月而来。那是斯拉夫人的美法,她是不曾适用的。


她的电影处女作是一部文艺片,运气好,或者说因为王耀所创造出来的所为“是金子总要发光的理所当然”,被选入了“民间”中俄电影节展演影片。

片子名是“小白鹤们”。从莫斯科而来的前芭蕾舞者接手了一班的中国学生,最后带着一群异域的“小白鹤们”受邀回到祖国表演。

是舒服唯美的片子,舞蹈美得上过热搜。虽然高潮起不来,结尾收不住,但观众眼里她是新编导,足够惊艳了。

实则,此前她已写过堆成山的舞台剧剧本。


电影开头的那句话被改了,她赌气地偏过头。她料到会这样。跑到前边儿大闹大叫、提起东西拍拍裙子走人、偏头装作理理头发,她果然还是只选得了第三种。

“献给我的爱人,我的白鹤。”

爱人呵,无论富贵贫寒,无论生老病死,永远相依取暖的爱人呵。


电影放到塔季扬娜独自在练舞厅练《天鹅湖》,旋转移步,意外露出腿上的伤口。副导问过她要不要加一段插叙,塔季扬娜在舞台上摔倒以至于后半生无缘舞台的回忆,晓梅摇头,说太黑太暗了,她就想拍拍人间温情。

班长回来拿宿舍钥匙,怔怔站在门口,看着老师坐在地上团起身子。惨痛的经历由塔季扬娜自己口述,旧舞者着长裙,新舞者还没换下练舞服,柔软的躯体靠在一起,融进迷离夜色。最后拉远景,两个年轻姑娘渐渐成为窗上黑点,夜间的云追不上月,清辉遍地。


她觉得背后发凉,又熟悉得要命,转头,目光在漆黑中锁住一个挺直背脊的优雅女人。她一定学过芭蕾,弹过钢琴或手风琴,说不定狂热喜爱俄罗斯古典文学。晓梅的指尖下意识缠上自己的卷发,卷了又放开,放了再卷起。


电影放到了结局,姑娘们有一次藏身于幕布之后,舞台下的塔季扬娜含着泪笑出来。


女人先行离开了,她撩开淡得发白的金发,晓梅看到了一双紫色眼睛。




晓梅认识娜塔莎是在学校结业晚会,芭蕾舞表演系的学生排了一段《天鹅湖》,清冷的白俄少女昂起头接受簇拥,跃起与旋转,一如落于林涧之侧的白鹤。


加上读一年预科,晓梅那会已在圣戏待了两年。她其实是戏剧导演系的,最初那年什么都想试试,选过一点剧本写作,没想到也要靠卖剧本混过日子。

直到晚会结束,也有男孩们结队去加芭蕾女孩们的联系方式,晓梅鬼使神差地混迹其中。


娜塔莎不笑,石头似的僵着,把自己裹在黑色羽绒服里,还坐在那一小格座位上,一面不停拨号,一面冷眼看周围同伴嘈杂喧闹,逐渐结伴离开。

或许是晓梅生得太娇小,像白茫茫一片雪色里南国的蝴蝶兰,留意不到是无法可想的。娜塔莎朝她挥手,问她能不能借下手机。

“我的没电了。”她稍稍耸了耸肩,单薄白色布料所包裹的秀气肩颈自羽绒服露出。她反反复复给伊万打了十来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终于打算放弃拨冬妮娅的号时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晓梅上上下下点了好几次头,手缩在袖子里,把手机递过去。

冬妮娅那会还定居在圣彼得堡,那个和伊万永远对付不来的卢卡谢维奇还是她的男友。


“您住哪儿?我姐姐来接我,或许顺路。”娜塔莎问,把手机还回去,不小心划回桌面,壁纸上的苏联1975年版的安娜·卡列尼娜顾盼生姿。

“就住宿舍。订的明天的机票。”晓梅迫使自己装作漫不经心,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绕上发梢,“同学,我可以留个您的联系方式么。”

娜塔莎报了一串数,从位置上起身。她要比晓梅高大半个头,肩又直腰又挺,显得晓梅像还是没长开。


“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布拉金斯基娅。”

晓梅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打了娜塔莎三个汉字做备注。

“我是林晓梅哟,晚点打电话给您。”







碎碎念:我得想个办法解释普设晓梅为啥姓林。

以及女孩子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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